绯欢

（中下）

半个月来，许墨进了几次急救室，状况终于稳定下来，转入普通病房。但令人忧虑的是，许墨始终处于昏迷状态，医生诊断后，表示这一方面是因为伤重难愈，许墨EVOL耗空；一方面也与造梦术有关。为了唤醒许墨，白起特地把Hades从牢里提出来押到许墨病床前。

hades向来是个不老实的，一靠近许墨就蹭到他床上，一会儿捏捏脸，一会儿摸摸手，气得白起想打人。眼见三人都即将克制不住他们的小暴脾气，hades适时收了手，说出自己的判断：“造梦术确实会让人嗜睡，但许墨从我的梦境出来已经半个月了，我的造梦术早已对许墨无效。他是沉睡在自己的梦里。”

“有办法唤醒他吗？”白起走过去把hades从许墨身上撕下来，李泽言顺势给许墨掖紧被角。

“我们很难叫醒一个想要赖床的人，不过也并非完全无计可施。”hades慢吞吞地说道。

“快说！”周棋洛催促道。

“我要抱一会儿许墨！”hades提出了自己的交换条件。

三人对视片刻，只得妥协，让hades爬上许墨的床，把许墨揽在怀里。“真是难得的乖巧。”hades感叹道。

许墨靠着hades的肩膀，苍白的面色同深色小麦皮肤的hades形成鲜明对比，头发凌乱地散着，双目紧闭，嘴唇干裂，看起来脆弱的很。hades扭着身体，肩膀垫在许墨脑袋下面，腿却还垂在床下，天津麻花都没他会扭。他却开心地很，一点也不觉得别扭，揪得紧紧的心一下就落回原处。

“一种方法是通过外力强制唤醒Ares，比如剧痛，或者电击什么的。另一种方法是进入他的梦境，解开心结，让他不想再做梦了，也就醒了。”hades说道，“我可以带一个人进入Ares的梦境，但我没办法解开他的心结。”

“许墨会梦到什么？”周棋洛问道。

“他小时候的一场车祸。”hades答道，“一个小男孩约么七八岁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爸妈出去玩，回家的时候出了车祸，爸爸妈妈都死了，小男孩也死了。然后他就醒了，他总是做这个梦。”

看着沉默的三人，hades补充道：“其实这场车祸是B.S.精心策划的，杀死了两个不听话的小崽子，还控制住了一个天赋极强的小崽子。一本万利的买卖。”

hades的话里满是嘲讽，话毕，他把脸贴在许墨脸上，竭力温暖着许墨冰凉的身体。

“我要进入许墨的梦境。”周棋洛举手说道。

“你不行。”hades白了周棋洛一眼，“B.S.害的许墨变成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可怜，让他恨死了B.S.，凡是B.S.的人进入他的无意识梦，都会让Ares情绪失控。”

“进入梦境的人会有生命危险吗？”李泽言问道。

“那倒不会。”hades说道，“在许墨的梦里死亡就会回到现实，并不会对人的身体健康造成威胁。但这对许墨有着极大的伤害，可能会让他遁逃进更深的梦里再不醒来，也可能会让他在梦中自杀。造梦者在梦中死亡，现实中就会脑死亡。”

“不过，许墨一般不跟人动手，你们也别怕。他就是嘴巴会说，其实连个人都没杀过，平时也就跟我打打架。”

瞧着hades的模样，仿佛能跟许墨打架是莫大的荣耀。

“进入Ares梦境的人，最好了解许墨，但和许墨并不太熟。这样既不会刺激到许墨，也容易帮助许墨走出心理阴影。”

“让我去吧，”白起自荐道，“我看过许墨的档案，对他有一定了解，而且和他没有过太多交流。”

李泽言皱着眉头，没有反驳，周棋洛也表示默认。

hades坐起身，让许墨半靠在自己怀里，伸手招呼白起坐到一边，一手拉着许墨的手，一手搭在自己手臂上。而后，hades拨开许墨略长的额发，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白净的额头上，如蜻蜓点乱了一池湖水。

白起在一瞬间的恍惚后，进入了许墨的梦境。

一场大雨遮蔽了天地的清明，街上行人、霓虹光影都看不真切。白起手里被塞了一把伞，获得了hades的一句提示：“许墨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。”

到了路口，白起一眼便看到了路对面的许墨。许墨穿着惯常穿的黑色大衣，并未撑伞。白起举着伞快步向许墨走去，就在他即将抵达路中心安全岛是，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击穿了白起的耳膜。

白起回头，看到一辆轿车被货车撞翻在地。

想到许墨档案里那场原因不明的车祸，白起的心倏地一紧，略有些僵硬地转身看向许墨。许墨依旧站在原地，面容悲痛难抑。路人和车辆一瞬间全部消失，只有前来抢救的救护人员在忙碌，白起看着许父许母被装入黄色的密封袋，年幼的许墨被抬上救护车消失在路的尽头。

许墨转身，他的身影在钢铁水泥构筑的丛林里显得分外渺小且脆弱。白起跑上前，高声唤着许墨的名字。可许墨在听到白起的呼唤后却越走越快，白起既然不会被许墨抛下，赶上前一把捉住许墨，扳着许墨的肩膀要他回身直面自己。

许墨的脸上满是水渍，雨水混着泪水划过他的面颊，打在白起心头。

“你……”白起终是无法说出什么，长叹一声，把许墨护在自己伞下，扯着他进了街边的餐馆。

许墨身上湿哒哒的，发梢衣角都在滴水。也许应该带他去宾馆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，白起想着给许墨点了一份热汤。

“这是你记忆里的世界吗？”白起斟酌着问道。

“嗯。”许墨捧着热茶杯，低低地应了一声。

“我本应在这场车祸里死掉的，”许墨抬起头来，朝白起笑了一下，“如果能在车祸里死掉就好了。”

许墨的笑破灭得太快，像一颗出膛的子弹从胸膛穿过，眨眼间只剩下麻木的痛。白起握住他细瘦的腕子，极为坚定地说道：“所有人都希望你活着，许墨，我们都需要你。”

“需要我，还是需要我的研究？”许墨自嘲道，“这场车祸以后，我没有家人，也没有朋友，如果真的有人在意我的生死，那大概就是投资商和临床病人了吧。况且，有不少人想要我死呢，你们特遣署早就想弄死我了吧，白警官。”

听完他的话，白起纠结的眉头皱的更紧了，“Ares确实上过统计名单，但hades已经为你洗清了所有罪名，我们知道你并未伤害过任何人，也不认同B.S.的极端观点。你没有罪，也没有人真的想要你死。许墨，有很多人都在关心你，你有很多朋友，也会有自己的家人。”

许墨抬头看了白起一眼，便又偏过头看向窗外，仿佛在看一个说谎的孩子。

“许墨，我们关心你，我们爱你。”

“你们爱我？”许墨重复道，语气里满是怀疑。他不知道爱是何物，也不曾经历过“爱”。就像你无法用糖果诱惑一个未曾吃过它的孩子，这并不能激起许墨求生的欲望。

“我知道你不相信，事实上，我也不太相信……呃，我会爱你。”白起突然有些结巴，他左右乱看着，观察店里的客人和装饰，“但就是这样了，许墨，从梦里醒来，然后让我来爱你，来照顾你，好不好？”

这些话说出来后，白起觉得好受许多。自从提审了hades，看过许墨全部的资料后，白起的心始终皱巴巴的，像那天买给许墨的橘子，皱起的表皮包裹着酸涩。白起无法想象，许墨是如何从幼年起就独自一人熬过那些深寂的夜。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，许墨打小就是“钥匙儿童”，长到可以去学校和小伙伴们欢快玩耍的年纪，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去了他的家庭，而后被B.S.组织收养，强行开发EVOL，被送进国外的超常儿童学校开发智力潜能，后来还作为受试者参加了不少evol能力临床测试项目。最终因为极强的个人能力获得B.S.组织高层的认可，获得了极高的地位和自由。然后呢？知道了B.S.是造成父母死亡的元凶，不认可组织的激进思想，暗中帮助特遣署整垮了B.S.，被Zeus重创入院。

许墨的档案只有薄薄的几页纸，却承载着极深的痛苦。hades说，许墨没有没有伤害过他人，许墨反对B.S.的激进思想，许墨在B.S.的实验中失去了味觉和对色彩的感知。许墨生活在黑白的世界里，却始终希望世界能够色彩斑斓。

白起从许多方面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许墨，然后想要拥他入怀。

于是他就这么做了，许墨身上很凉，但唇是温热的。

“忘掉痛苦的过去，我们在现实重新开始，好不好？”白起坠入许墨紫色的眼眸里，甘愿被他囚禁。

现实里，周棋洛欢欣雀跃地喊道：“醒了，醒了，许墨，你这梦做得好长啊！”

白起尚未睁眼，刚刚勾起一个微笑，就被周棋洛怼到了地上。

许墨初醒还未适应光亮，眨了眨眼睛便又闭上了。李泽言贴心的为他捂住眼睛，hades高兴的不知怎么办才好，几乎想要把许墨抱起来旋转跳跃转个圈。白起从地上爬起来，刚好与推开李泽言手的许墨目光相接，白起松了口气，朝许墨笑了一下，倒让许墨不好意思起来。

移开目光，许墨就看到了hades贱兮兮的笑脸。本着就算全身只有一根手指能动，也会用它去戳hades的基本理念，许墨僵硬而缓慢地抬起手朝hades脸上糊去。不过hades显然误会了许墨，他惊喜地握住许墨地手，把它贴在自己脸上，安慰许墨道：“宝贝儿别担心，我没有事，我们一起干掉了zeus，现在不会再有人来伤害我们了。”

说着，hades还捧起许墨骨节分明地手想要亲吻。许墨挣扎着想要推开hades，但他虚弱的气力显然无法完成这一目标。还好善于察言观色的helios发觉了他的想法，并向他伸出援手。

许墨靠在周棋洛怀里，喘息了几下，微微阖上眼睛。刚刚醒来的他在经历过这场“混乱”后，显然有些精力不济，而且他还要仔细思考一下白起突如其来的表白。

一个人突然被“陌生人”表白的可能性很低，而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见色起意，不过，有人会喜欢连续一个月都泡在实验室里的研究员吗？还是会喜欢在zeus面前狼狈不堪的小卒子？许墨皱了皱眉，完全想不到原因。

与此同时，被白起扭着胳膊强行押走的hades奋力挣扎着朝许墨大喊：“宝贝儿你这次伤的特别严重，你一定要重视起来，好好听医生的话，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，认真吃饭，不要偷偷拔了针头、扔掉药片、倒掉餐饭！我不在你身边你可得照顾好自己啊，白起你放开我，我还有话没跟许墨说完呢！鞋子袜子要好好穿着，衣服也要多穿几件，别急着回研究所，痊愈之前不要熬夜工作！ares？ares你听到没有！你跟我说句话啊！”

听着hades老妈子似的叮嘱，许墨反应非常直接……他扯着被子盖住脑袋，摆明了就是不听不合作。听见hades最后的吼声，许墨从被子里漏出一双含笑的眼睛，开口说道：“滚。”

hades终于不挣扎了，一边说着“宝贝儿等我出来”的胡话，一边任由白起拖他出门。

天知道他等这句话等了多久，许墨从醒了就一言不发让他多担心许墨——担心上天又一次从许墨身上取走些什么。

上天啊，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我的爱人？他是那么的好，那么的聪明、坚毅、善良、乐观……他是那么的可爱。

回看守所的路上，白起问hades：“许墨他平时很不会照顾自己吗？”

说起来这个，hades就管不住自己的话匣子了：“可不是嘛，他尝不出食物的味道，也就不怎么喜欢吃东西了，饿得狠了才知道找东西吃。因为饮食不规律，他胃病可严重了，几乎没有饥饱感，一忙起来自己完全不知道吃东西，要是旁人不提醒，非要等饿趴下了才吃点营养剂。诶，对了，他虽然吃不出味道，不过他喜欢吃脆生生的食物，不喜欢咬不烂的肉，也不喜欢闻肉的腥膻味道，还吃不下太烫的东西。你们一定要看好他，一定要让他吃热饭，别让他吃太多生的蔬菜，也不能一点肉都不吃。不吃肉怎么能长好身体呢？瞧他瘦的……”

“还有穿衣服，他最喜欢在家不穿鞋子满地乱跑，很容易着凉生病的！给他买了厚的地板袜他也不穿，天天把鞋子袜子扔的满地都是，就是穿不到脚上。衣服也不好好穿，不是嫌大衣太沉，就是嫌毛衣累赘，一件也不穿呢又要跳起来打人。又要降温了，可得捂好他，要不准得咳嗽好几天……”

“屋子他也不会打理，好好的房子总是空荡荡的，什么都不会囤，冰箱里啥都没有。平时我只要有空就给他送些东西，现在我送不了啦，你们警局要是送温暖，也给他送点卫生纸洗衣液吧，我看他挺傻的，估计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好用。我常用的是这几个，我跟你说，你可记好了啊……”

“他可不喜欢坐车，更讨厌开车了。能走着绝不坐车的那种，摩托？这个我不太清楚，你可以试试……”

白起听hades说了一路，一条条地仔细记下，然后把hades关进去，骑上小黑直奔幸福而去。

许墨，我要带你去幸福的未来。